税务

    天作之合？


    “感谢上帝！”——当我得知中海油退出竞购联合石油公司时，我的第一反应是由衷地庆幸，因为我始终认为这是一场根本就不应该开始的游戏。


    不可否认，中海油堪称中国石油界国际化程度最高的企业，在海外并购和跨国经营方面已经积累了不少成功的经验，在竞购联合石油的交易中也表现出了极为可贵的勃勃雄心和对美国商业规则的熟悉。


    倘若是在一个没有政治性风险的世界上，无论是在微观层次上，还是在宏观层次上，根据多项标准衡量，中海油收购联合石油公司都堪称天作之合：


    在微观层次上，中海油若能成功收购联合石油公司，其收入将增长一倍，能源储备大幅提高，并有力地促进其产品组合的多样化，而且新增储备接近迅速膨胀的中国和东亚市场。


    在宏观层次上，首先，这笔拟议中的投资符合中国对海外投资的产业导向，因为我国是一个2004年初级产品进口额1173亿美元、初级产品贸易逆差767亿美元的国家，从政府到企业都颇为重视通过对外直接投资取得海外能源与原料。


    其次，中海油大手笔的海外并购有利于减轻外汇储备增长压力，稳定人民币汇率。


    第三，中国海外资产迄今多数集中于发达国家(主要是美国)国库券和高质量企业债券，等于是充当了为发达国家政府和企业提供低息融资的名列前茅的“金牛”，却牺牲了国内的投资机会，并造就了我们的通货紧缩趋势。减少持有海外证券，改为持有优质海外直接投资资产，有助于改变这种不利的收益分配格局。


    不幸的是，我国企业生存、发展于其中的这个世界充斥着形形色色的跨国经营政治性风险。


    政治的反讽


    从1990年美国商务部外国投资委员会勒令中国航空技术进出口公司限期退出收购美国MSMCO航空公司，到过去不久的联想-IBM PC交易，中国企业在美国的投资行动已经屡次因为政治原因而历尽艰辛；中海油选择收购联合石油，在很大程度上无异于自投罗网。


    不少人指责美国国会破坏了这笔本来属于“双赢”的交易，我不否认，在这笔交易中，美方的表现确有“失误”，其策略也许并不能最大限度地实现其经济和战略利益；但他们并没有“错误”，因为美国对外资并购美国企业实施安全审查不违反国际法，任何国际贸易法、国际投资法、国际金融法都不能禁止美国这个主权国家政府根据国家安全目的而对贸易、投资、金融活动实施某种限制，正如任何人都没有权力打着“国际惯例”的旗号要求我国政府无限制地开放市场一样。所谓“自由贸易”云云，只有在需要打开别国市场时，它在西方大国嘴里才是神圣而不容任何变通和规避的；倘若力量相对薄弱的一方竟然希望仅仅依靠“自由贸易”的旗号就赢得强国国内的重要战略资源，未免失之天真，何况强者在自己主导建立的国际经贸规则中已经给自己留下了众多的后门呢！即使在国际规则中实在找不到依据，只要有需要，他们也仍然可以打着“国内法高于国际法”的旗号对国际规则充耳不闻。


    “守成大国”对“新兴大国”必然心怀疑忌，这不是少数政界人士的心态，而是整个“守成大国”社会的必然心理。在中海油竞购联合石油的交易中，我们看到，跳将起来的绝不仅仅是一个两个国会议员，而是整个美国国会，乃至整个美国社会。7月1日，美国众议院以333票赞成、92票反对的压倒多数禁止布什政府批准中海油并购联合石油公司，更以398票赞成、15票反对通过无约束力法案，要求布什政府立即全面调查这起并购案，提案宣称中海油并购联合石油公司威胁美国国家安全。在美国社会，主流民意也相当敌视中海油收购，《华尔街日报》与国家广播公司的民意测验结果显示，73%的美国民众反对中海油并购联合石油公司。我们可以认为这种民意是非理性的，也确实需要与美国的有识之士共同尽力扭转这种偏见，但企业的正业一言以蔽之曰“赚钱”，绝不能与统治某一外国社会的偏见进行飞蛾扑火似的斗争。


    刺猬游戏


    不错，在理论上，中国企业在美国投资越多，两国发生冲突的几率就越小；在7月13日美国众议院军事委员会听证会上唯一为中国辩护的证人、自由市场研究所自然资源研究主管杰里·泰勒(Jerry Taylor)这样认为，我国大概有非常多的人也抱着这样的期望。我相信中国企业在美国的直接投资会日益增长，希望在美中资企业增进美国民间对中国的正面了解，化解美国社会的某些偏见。但要想实现这一目标，初期进入美国的中资企业规模就应当不那么大，所处行业也应当不那么敏感。


    我们之所以会在中海油交易中低估来自美方的政治性风险，直接原因是一些人过于天真地相信美国及其制度的“公正”、“客观”、“中立”。虽然对美关系确实是我国当前和可预见未来最重要的对外关系，但在和平环境中，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接近礼貌然而淡漠的绅士关系，甚至近似两只刺猬之间的关系，任何一只想要过分接近对方就会挨扎。


    考虑到国际投资的经济成本和政治性风险不仅随地点变动，而且随时间变动，这笔交易的时机也不恰当。众所周知，目前石油价格正在高位运行，今年国际市场油价屡次突破60美元大关，这种环境不仅抬高了中海油竞购的成本，而且加大了政治性风险。不错，中海油去年年末开始与联合石油讨论并购事宜时，国际市场油价已经连续下跌了一段时期，市场普遍预期2005年油价将继续下跌，那时中海油130亿美元的出价对联合石油方面显得颇有吸引力，经济成本和政治性风险都较低；但随着2005年1月14日后国际市场石油行情的变动，这早已是明日黄花了。当前国际市场油价高涨之时，我国参与海外石油天然气开发项目步伐不宜太大，也不宜过分高调；国际市场油价低迷之时才是我们大举参与的好时机。毕竟，在长期内，相对于制成品，任何初级产品的贸易条件都将趋向恶化，高油价在替代能源、替代油气来源等的竞争下不可能长期维持，而且从商品价格运动周期的规律看，国际初级产品市场价格上升周期可能在近两年内发生逆转。


    中海油的失败，以及海尔放弃竞购美泰克，不应也不会导致中国企业全面停止在海外的投资步伐，但应促使中国企业更加冷静地评估海外投资的收益与成本，更加理智地分析东道国的投资环境，从而避免我们的“走出去”战略最终只是留下一大堆烂帐无法收拾。